诺贝尔文学奖为何颁给一个民谣歌手
近期的朋友圈被一个歌手占领,满眼都是鲍勃·迪伦,原因当然是他拿了这个星球最著名的奖,诺贝尔奖。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一个歌手,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,并且极有可能再无后来者。
音乐界对此倒是不声不响。或许大家很难理解,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要颁给一个民谣歌手?真去听听鲍勃·迪伦,被高高在上的古典音乐美学惯出来的耳朵,还真不能忍受那个人不成调的沙哑的咕咕哝哝。音纯声亮在哪里?字正腔圆在哪里?在音乐大扩招的条件下都没有音乐学院要他。
那么是瑞典文学院看走眼了吗?结论还不能下得太早。2800年前的荷马史诗本就是吟唱而不是纸上的文字,欧洲历史上游吟诗人的作品也是有演唱有伴奏,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《诗经》也是要诵之、弦之、歌之、舞之,我国的少数民族在没有文字的时候也早有自己杰出的史诗流传……在人类历史上,从来都是先有文学再有文字,只是那时的诵之、弦之、歌之、舞之已不存,只有文字符号流转到今。诺贝尔文学奖颁给歌手,并不是没有来由,而是接续了万千年的诗歌传统。
香港文人梁文道说:“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流行歌曲,又只想听一首的话,那就是《像一块滚石》了。”这“一首”恰好就是鲍勃·迪伦的作品。“有段时间你穿戴讲究/满不在乎扔给无业游民几个小钱儿/不是吗?/有人对你说/“悠着点,你这样早晚会栽跟头”/你却以为他们是在逗你玩儿/你总是讥笑那些努力生活的人碌碌无为/现在呢?/说话没那么大声了吧/现在你看上去也没那么清高吧/你也不得不开始为了下一顿饭低三下四吧/这感觉如何?/这感觉如何?/像条丧家犬,四处无人知,像一块滚石”。歌曲一共四段,每段皆以“像一块滚石”结束。“像一块滚石”随后成为美国乃至全世界理想主义、青年文化最典型的意象。
多数诗人的诗歌都是文字性的,看了文字真是奇妙,如同黑夜中大雪纷飞,但是用语声来表现却未能尽意。即便是艾伦·金斯堡的“嚎叫”,也远不及他诗词文字本身所体现的重叠、跌宕、韵律、色彩以及借代、回文、双关、通感等修辞之妙。但迪伦的诗歌是语声的,那通过歌手嘴巴、布鲁斯口琴和吉他传出来的语气和音韵,那真真是极好的。英年早逝的吉他之神吉米·亨德里克斯在激烈的吉他声中念叨《像一块滚石》,也是极好的。总之,那诗歌,不是被剥离出来的文字,乃与声音形影不离。
迪伦对诗歌的处理方式是音乐家的方式,他经常在歌唱时对重要词或音节有选择地加重,而别的词或音节一带而过,使原来枯燥的句子变得别有风味,还使长短不一的歌词得以妥贴灵动地唱在同一个乐句中。迪伦对诗歌的处理方式并不是一般的音乐家的方式,比如《像一块滚石》前四个小节竟然只有一个音高,关键是在这个骨干音下丰富的语气表达,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自如收放以及英语自身元音辅音的搭配、节奏的推动。迪伦的嗓音粗糙,带有鼻音,这一点对于美声歌曲来说不可饶恕,对于民谣来说却显得亲近、可感、有沧桑的老男人味道。这歌,这谣,这破嗓子,这唠叨,还有不在调,都如此有型有感。
迪伦当然不是只有《像一块滚石》,国人或许更熟悉他的《答案在风中飘》,从崔健的《不是我不明白》中也可以看到迪伦《时代正在变化》的影响。我个人更喜欢《铃鼓先生》。迪伦出道五十多载,虽只有一本诗集一本自传,歌曲专辑却有50多张,去年在74岁时还发行了《夜的影子》。诺贝尔文学奖给了迪伦,是因为他们注意到了音乐;音乐界不理会诺贝尔文学奖,是因为他们没注意到文学,也因而失去了对大文化场的理解能力。 如今迪伦以民谣歌手之身得到处尊居显的诺贝尔文学奖的嘉赏,一个在单位一向低眉顺眼的朋友不免眉飞色舞起来:流行音乐教育的春天要来啦!他的愿望很好,我却没那么乐观。2016诺贝尔文学奖是大文化场对流行音乐的肯定,而大文化场对流行音乐的肯定由来已久。不提迪伦在世界文化史上的显赫地位,单以国内歌手崔健为例:陈思和在《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》里专辟一节来讲他的歌词,著名学者谢冕也把他的《一无所有》收录进《百年中国诗歌经典》,哲学家周国平出版与他的对话录《自由风格》,美学家高尔泰认为“也许崔健及其摇滚乐是中国目前惟一可以胜任启蒙的艺术形式”……我们的音乐教育一向自成体系、自得其乐,诺贝尔文学奖那是外面的事儿,迪伦拿的16次格莱美也不过是由一个学院给的没级别的奖项罢了。